温蝶十二时辰
爱情向
凤蝶扑闪着翅膀从窗户飞进书房,又看到了那个人。
他捏着一卷书半躺在软榻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许是天气热得很,一手衣袖毫不讲究地撸起来露出半截小臂,另一只手循着惯性摸索着桌案上的茶点填到嘴里。
凤蝶落在了书的上页,修长的尾翅垂下来,挡住了温皇正好在看的内容。
“去,喝茶去。”
温皇手指轻轻撩起蝴蝶的艳丽尾翅,带着几分笑意斥责,随手拿起一个茶匙,从自己杯中舀了一口苦茶。
又苦又涩,蝴蝶才不喝这种东西好吗!
凤蝶早就在这人第一次温生软语的规劝下吃过亏,苦得她抖着翅膀趴在温皇掌心里歇了半天,缓过来之后愤怒的用翅膀试图盖在这个幸灾乐祸的人脸上。
“你这蝴蝶倒是成了精的,还会发脾气。”其实这书温皇早已不知道看过几遍,也没什么趣味,反而是这只凤蝶更为有趣,不去采蜜却来围着自己打转。
温皇是个正经汉子,断然不会往身上熏什么香粉,蝴蝶为何寻着自己飞舞,只能说都是缘分?
何止温皇觉得凤蝶奇怪,凤蝶还觉得这个人成天躺在书房看书非常奇怪呢,为什么他和其他人看起来那么不一样,不会生气也不会开心,不去考功名也不事生产,反而只需要躺着就吃喝不断享受非常。
凤蝶只记得自己出生在花香四溢的春末,好像一记事就寻着花香看到了那个人。
一开始她是随便选一朵花落下来看那个人,每天每天都是那几个动作,奇怪的是她竟然也看不腻。
过了几天,她遇到了一阵大雨,也许是看的太入迷,凤蝶竟然忽略了空气中发出的危险讯息,当雨滴打落时才意识到自己处境危险。
本来轻盈灵动的翅膀沾上了水珠,每一次拍打都重若千钧,凤蝶想碰运气找一片比较大的叶子避雨,却突然发现雨好像停了。
“这只蝴蝶漂亮,就是看起来傻乎乎的不机灵。”温皇懒洋洋撑着伞走近,向凤蝶摊开自己手心。
他也注意这只蝴蝶很久了,没什么理由,如果一定要找原因,可能是看她特别漂亮吧。
现在再加一个原因,她太傻了。
你才傻乎乎的,凤蝶心里不服气,身体倒是很快落在他干燥温暖的手掌上,一点也不怕他会把自己抓起来或者突然合掌捏紧。
“还不服气。你不傻,怎么撞到我手里,我看你是傻大胆,只会一头碰。”
说完这话的温皇也在笑自己,是自己寂寞太久了吗,竟然开始和蝴蝶说话,这种朝生暮死的小东西又怎么能理解人言呢。
现在温皇收回当初自己说的话,看来这个小东西不仅听得懂人话,还相当擅长折腾人。温皇本来就不喜动,习惯于躺在家里看书,糕点饭菜得佣人端到脸上才肯用。这小凤蝶一来,自己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
春困秋乏夏打盹,冬天还要冬眠的温皇遇到了冤家。凤蝶对这个人的生物钟实在看不过眼,生命在于运动,她严重怀疑温皇长这么大,连家门口的集市都没去过。
被迫偶尔出门晒晒阳光的温皇眯着眼睛看凤蝶围着自己飞来飞去,为了不再走路机智的转移了话题。
“凤蝶,我给你画一副画吧?”
起码坐在书房比在外面趴趴走轻松多了。
书房里凤蝶第一次看他正经铺开笔墨,落笔的姿势也有模有样。凤蝶飞了一会儿觉得累了,就落在温皇肩头,他一抬胳膊蝶翼就蹭到自己下巴,“簌簌”落下亮眼的磷粉。
画了半天凤蝶也没看到自己,倒是看到纷奇的百花争艳,不觉有些乏味,按他这个画法估计得花到明天呢!什么画蝶,根本就是画花了。
“小凤蝶,你会喜欢我多久?”温皇饶有兴趣的放下毛笔问。
凤蝶在宣纸旁边犹豫了一会儿,围着温皇转了三圈,又轻巧的落到他肩上休息。
“三天?三年?三个月?”
前两次猜测都是错误的,猜到第三次温皇才看到它赞同的落在自己笔尖,似乎在催促自己继续画完这幅墨蝶。
轻轻拈起毛笔,温皇继续勾勒着笔墨,一边笑眯眯地骂道:“小没良心的,这么伺候你,才喜欢我三个月。”
凤蝶的回应就是用美艳的翅膀拼命扑闪他,抖落了好多磷粉,到温皇假意求饶才肯罢休。
其实凤蝶心里还有点小小的委屈,只是温皇听不懂她说的话。
那个,我们凤蝶也只可以活三个月呀。
一张宣纸大半都被花草绽放,最后收手关头温皇几笔在最边上草草勾勒出一只手,手心趴着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手虽然画的粗糙,蝴蝶倒是精巧灵动,非凤蝶莫属了。
哼,算他识相,只不过这画一点也不写实嘛。自己明明是从花丛飞到他的手心,他画的好像蝴蝶要从手心飞走一样,太晦气了。
凤蝶落在“自己”身上细细打探,不一会儿就被墨香熏得头晕脑胀,赶紧离开。
时间好像过的很慢,又好像过的很快?
凤蝶只觉得待在温皇身边的每一刻都异常清醒,可只要自己一休困,时间就脱缰一样飞快过去,甚至和温皇无关的记忆都模糊不清难以回忆,而天气也从炎热渐渐转凉了。
“凤蝶,你该多运动咯。”温皇照例捧着书翻页,蝴蝶一反常态的没有飞来飞去折腾他,反而是乖乖落在自己头顶,不知是和自己一起看书还是睡着了。
“凤蝶?”
第一句没得到回应,温皇轻轻把蝴蝶摘到自己掌心,一向机敏的她仍然趴在温热掌心睡得投入。
快入秋了……念此关窍,温皇脸色阴晴不定。
又一天,凤蝶在去找温皇的路上遇到了一只很漂亮的异瞳白猫,猫咪好像对这只艳丽的蝴蝶也产生了兴趣,一路追着扑打。
一开始她是有点烦躁的,想着干脆飞高一点让它够不到,当她看到路人对这只猫咪温柔的招呼之后却改变了主意。
温皇刚开始看到这只白猫一路追着凤蝶过来,第一反应是把它捕杀。天知道他看着凤蝶故意逗引猫咪,一次次身子和猫爪擦肩而过,自己心跳都差点停止了。
还是凤蝶激烈地反对阻止了他。
也许是小凤蝶希望交个其他朋友玩伴?这个想法对通人性的蝴蝶来说很正常,只是这么想的温皇并不非常愉悦。
白猫看着听不懂人话,倒是非常亲近温皇,对其他人随意亮爪子的猫咪一看到温皇就嗲嗲地叫着在他脚边扑腾卖乖。
幸好温皇不爱走动,不然他很难忍住自己踹它一脚的冲动,尤其是设想凤蝶喜欢和它玩之后。
只是温皇预想中的凤蝶找猫咪玩的画面并没有出现,反而在猫咪留下来之后,凤蝶就隔三岔五的不再过来,就算飞来也是逗着猫咪往温皇身上扑。
猫是她带来的,现在她又不来,真是让人不悦。
又一天在凤蝶失约之后,温皇难得放下书本走到花园,纡尊降贵地弯腰翻找朵朵鲜花。
他在书房窗户旁边那一支虞美人下找到了睡着的蝴蝶。
明明就在窗外看着,温皇把蝴蝶揣回卧室,看到凤蝶的那一刻他就知晓了那个小心思。
凤蝶是希望以后有那只野猫陪着自己,她哪怕过不了这个冬天也安心了吗。
这个偏心的盘算真真让温皇不喜。
凤蝶睡醒后看到自己在温皇手心,自己也是吓了一跳外加懊恼,就听到温皇淡淡的提议:“凤蝶不如以后睡在这里,我看小白挺喜欢和你玩的,你可以让它开心一点。”
一开始听到自己留宿凤蝶还是挺动心的,直到听他意思自己的意义是为了哄猫——甚至那只猫都被起了名字,不由得有点沮丧。
凤蝶当然不知道这只猫的名字是三秒钟前诞生的。
她就看着温皇越来越亲近那只猫,时不时撸毛加餐,自己吃佣人采买的蜂蜜之时,猫咪也得意洋洋地吃着厨房精心制作的猫饭。温皇甚至也很少再理睬自己,大多是看书或者睡觉,甚至会忽略凤蝶故意的骚扰。
凤蝶觉得自己好像,嗯,被一只更讨人喜欢的猫替代了。
这其实就是她的本意,本来嘛,她们蝴蝶是熬不过冬天的,可温皇那么寂寞,她想让他不再一个人。可是真当事情发展到她预料的情形,怎么觉得自己心里又酸又疼。
有点生气,又有点不甘心。
凤蝶蔫了一天,连推到自己面前的花蜜都没有动。
“生气了?”温皇把小蝴蝶捧在自己手心欠揍地问。
凤蝶真实地想用翅膀扇他,只是自己实在没有什么力气和胃口做多余的事情了。
“我一点都不喜欢猫,你眼光也太差了。”
温皇慢悠悠地说着,一边叫佣人把猫远远带走,顺便让人把猫毛处理干净,他以后真的不想再见这种生物。
那你还那么亲近它!凤蝶忍不住生气,抖了抖翅膀,打定主意不要理他。
“我也不喜欢蝴蝶。”
轻轻碰了碰手心娇贵的小凤蝶,温皇觉得自己疯了。
“我就是喜欢你这只小凤蝶而已。”
他看着佣人和可使唤的草木无异,看众生百态都颇为乏味,花是别人种的,就种在花园自己开着,而其他活物都一个蠢样令人生厌。
温皇乏善可陈的生命里好像确实没什么说得上来的爱好。
直到遇见小凤蝶。
温皇觉得自己的大脑被混淆了,他对时间失去了概念,自己引以为傲的记忆力甚至记不清去年发生了什么,周围的一切看着都那么异常而可怖,像一出荒诞僵硬还非得演下去的戏剧。
除了凤蝶,永远鲜活,蓬勃而饱含生命力。
“你喜欢我吗?”这一次,温皇只是问她,问小凤蝶,不是什么其他蝴蝶,他问得甚至不是这个渺小的生命,而是钟意于这个生机勃勃的灵魂。
凤蝶艰难地飞起来,抓住他心口柔软的绸缎传出最后心意,趴着不动,迅速枯槁。
凤蝶的生命只有三个月,还记得吗?
画面仿佛静止在了这一刻,温皇能看到这个场景像被石子打破的平静水面,荡起杂乱的波纹,开始消融破碎。
闭眼再睁,神蛊温皇醒了。
仍然是那个卧室,预备点的安魂香早已燃尽,只看一条几米长、腰身有人粗的可怖青蛇盘在地板上抬头,蛇身把一枚大茧层层圈住,围得密不透风。
成功了。
他听到了茧中凤蝶沉稳有力的心跳,幻境中枯槁的蝶身宛如一场噩梦,幸好梦醒了。
事实上直到少女艰难的从茧中破出,他才松下那口气。
化回人形把补充灵力的药丹好声好气地哄着喂给凤蝶,顺便相当正人君子地给她裹上早就备好的毛毯,温皇抱着手中实实在在的人,方觉自己活了过来。
这场赌真是……
赢了。
神蛊温皇作为会享受的一只大妖,自己居所装潢的安逸舒懒非常正常,只是藏镜人这次上门,发现千雪孤鸣竟然替他守在门口。
一只公牛大的灰狼没精打采的趴在还珠楼门口,尾巴胡乱拍着地板,还不是千雪无聊到化回真身准备困觉。
“千雪,你在门口作甚,神蛊温皇呢?”
藏镜人是打算过来串门的,顺便从温皇这里打劫些对化形有益的丹药回去给小侄子用上,看到千雪这个疲懒样子便嫌弃地上去扒拉他的耳朵。
“藏仔啊,你可算来了,我好无聊。”来了朋友的千雪孤鸣总算精神起来,津津有味地站起来扑九尾狐柔软雪白的尾巴,再被毛绒绒糊一脸盖到地上。
“凤蝶突然准备化形啦,温皇在帮她度关。”至于千雪守在这里的原因也就很简单了。
藏镜人听着觉得不对,“凤蝶过的什么关,还要神蛊温皇帮她?”
千雪孤鸣想到这个关节也不免有些郁猝,“是情关啦,夭寿哦,化形这关竟然都是问心问情的难关,凤蝶修行也太艰难了。”
情关温皇敢帮她过?藏镜人都不知道神蛊温皇是太自信还是太不自信了。
在门口化回人型的藏镜人拍拍灰狼敦实的前爪,“变回来进去待着,老趴门口像什么样子。”自己先走进还珠楼,准备也替他们守望一下,真出了岔子还能一人守着一人去叫人。
刚走没几步,藏镜人停下了脚步。
“千雪,你说神蛊温皇是怎么帮凤蝶的?”
“入魂啊,所以我才在这里守着,现在他俩都没有意识,黑心温仔要是被趁火打劫就搞笑了。”
千雪变回人身,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不过他很快也发觉后院走动的脚步了。
笑藏刀出鞘,千雪孤鸣又往里走了两步,神蛊温皇的声音悠悠传过来。
“多谢两位好友,凤蝶情关已过,吾先把她送去恢复灵力了。”
面都不露,这是做啥?
藏镜人脚步一转走向大厅,看着挠头还后知后觉的千雪,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诚恳地发问:“你给凤蝶备好嫁妆了吗?”
“嫁妆?什么嫁妆?”千雪一脸莫名其妙。
“目小温能带着凤蝶过情关,你觉得你还能把她嫁给谁?”藏镜人对温皇的盘算一目了然,“你以为情关随便两个人都能过吗。”
情…千雪这几天一直担忧义女过的这遭鬼门关,现在才发现神蛊温皇如意算盘打的真是又精又响。
“神蛊温皇!你给我出来!你不许碰凤蝶!叫冰剑给她换衣服!”
化形之后就气空力尽的凤蝶有些生疏地抬起胳膊,搭在温皇肩上迷迷糊糊地问着。
“主人,好像是义父在说话…”
抱着少女刚刚化形只裹了一条毯子的娇柔身躯,耳边是好友暴怒地嚎叫,温皇脸色不动如山,继续平稳的把人送到卧室休息。
“没事,千雪是太高兴了,你先睡一觉。”温皇放好人顺便把她伸出来的一只嫩白胳膊塞回被窝,思考着藏镜人会不会顺势帮千雪揍自己一顿。
应该不至于…吧?
“哈,我做了一个梦,梦里…也有一个主人…”话还没说完,凤蝶过于疲惫的神魂已经带她又一次沉睡了。
看着睡着之后秀雅英气的少女,温皇暂时忘记了自己将要面对的毒打,俯下身子在洁白额头上印下一吻。
“好梦成真,吾的蝴蝶。”